北邙沉渊

我心有寰宇,落笔皆平庸

花非花

村子里有个古怪的独臂阿叔,他不是本村人,是村东头的老阿爷和他儿子去砍柴时捡回来的,听说老阿爷碰到独臂阿叔的时候他一身的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当时身边还围了一只豺,豺的口中叼着一根臂骨与他们对峙,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警告吼声,老阿爷以为它吃的尸体,但着实不大忍心让这尸体曝尸荒野,还遭野兽啃食。

 

他们点燃了火把朝豺的方向挥舞着,这些野兽一向是怕这个的,尤其是落单的野兽。

 

预料之中,豺最终转身跑了,一起带走的还有嘴里那截臂骨,他们没有去追,毕竟这山中有着不少妖兽,他们也只敢在山脚附近活动,要是追着那豺去了深处,遇见妖兽那就是自己得等人来收尸了。

 

老阿爷叹了口气,他使唤着儿子去挖个坑,好歹让这尸体入土为安。

 

他蹲在尸体旁,准备把他脸上的血擦擦,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却死于非命,真是可怜啊。

 

老阿爷这么想着,抬起的手却被人猛地攥住,他骇得差点魂离七窍,尸体猛烈地咳嗽起来,老阿爷这才发现面前这人竟然没死透。

 

他赶紧唤了儿子过来,背上人返回村子,万一还有救呢。

 

“尸体”只咳了一小会儿就又没声了,回村的路上,老阿爷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却没有声音,他便凑过去听,奈何年纪实在是大了,这“尸体”声音又小,只听得断断续续几个字。

 

“我找……质……找到……辛……父亲……一家……聚……”

 

老阿爷想了半天,着实拼不出什么顺口的句子来,他便也不再管了,只催促儿子脚程快点,他老觉着下一秒这人就能断气,更何况他的手还给人一直攥着,也不是他不想摆脱,实在是这人攥得太紧,一点都不似只剩一口气的人。

 

等将人安置好,请来村里唯一的大夫后,大夫先在他身上下了几针让他撒了手,随后把着他的脉“嗯?”了一声后便捻须不语了,老阿爷揉着手腕在旁边看的也着急,能不能救好歹给个话呀。

 

“没什么大病,也就是看着吓人点。”良久,大夫才收了针去写药方子,待老阿爷接过了单子,他才接着说道:“他所受的伤都有人救治了,如今不过身子虚点,抓点药将补着修养几日就好全了。”

 

知道人没事,老阿爷面上浮了一丝喜色,却见大夫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这年轻人不简单,你救了他还不知晓是福是祸。”

 

老阿爷倒是不太在意,左右等他养好了送走便是,不过好心一回,他也不图这年轻人什么,哪来的福祸之说。

 

待抓了药材,熬了药汁囫囵给他灌了下去,结果晚上又发起高热来,要不是老阿爷儿子与他住在一处,人烧了这一晚也只怕凶多吉少,儿子也没惊动谁,只是拿了棉被盖在年轻人身上给他捂着发汗,再用浸了凉水的手巾搭在他额上,等手巾不凉了便换,天刚蒙蒙亮时,烧倒也退了下去。

 

烧退了,人也醒了,结果却出了问题,一大早上老阿爷和他儿子面面相觑,无他,只因这年轻人醒后竟然没了记忆,不光连他来自何处,什么身份都不记得,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还能怎么着,请大夫呗。

 

被火急火燎拉来第二趟的大夫这次连脉都没把,似乎这种情况在他预料之中,他揣着手:“我昨天就跟你说了,这年轻人不简单,他身上可是控灵术留下的痕迹。”

 

老阿爷一听便明白了大夫的言外之意,控灵术乃是他们中阴界五大控灵家族所习,而这五大家族皆听令于宙王,那位传说中喜怒无常,手段毒辣的王,年轻人身上有着控灵术的痕迹,也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是逃犯,这……

 

老阿爷看着因失了记忆此时面上略显茫然的少年,少年失了一臂,半身皆为白骨,双眼也看不见了,也无记忆,在老阿爷看来他现今与废人无异,要赌一把吗?赌这少年的身份,赌王不会派兵来抓人,赌王不会因他而迁怒于整个村子……老阿爷犹豫了,他并不想这少年死,可他也不愿事发后整个村子与他一同陪葬,他……赌不起。

 

“对不住了孩子。”老阿爷有些歉疚,毕竟是他把这少年救了回来,如今他又要将这少年推向黄泉。

 

那少年虽不知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是却好似懂了他们并不愿留下自己,于是他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褥,站定后对着老阿爷道了一句:“多谢。”便脚步虚浮地往屋外走去,老阿爷的儿子并不知晓控灵术意味着什么,他不大想让这少年离开,起码不是现在,毕竟周围山林中藏着诸多妖兽,他这样子与其说是离开倒不如说是去给妖兽加餐。


只是劝说的话还没讲,却听着外面一阵慌乱,隐隐还有兽类的嘶吼声,他们几人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是山中的妖兽来袭击村子了!


他们举着火把和一些农耕铁器出了屋子,火把对野兽有着压制力,可妖兽已经有了神智,并不似野兽那般好对付,火把不过聊胜于无罢了,只期望这次袭来的妖兽修行不深。


可出了屋子,看到其他村民也如自己一般手持铁器严阵以待,粗略扫了一眼,人一个不少,那妖兽呢?


老阿爷他们赶紧奔向声音来源,却看见才出屋门的少年手里握着一口不知从何而来的刀刃正与那妖兽对峙,他本覆在眼上的长带也不知去了哪里,可他依旧闭着眼睛,老阿爷知道,那里本该有一双明目,可如今却是空空如也,早在少年昏迷时,他们已经看过了。


少年肃杀而立,面前的妖兽身躯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倍,可老阿爷他们却未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一丝惧怕,不知何处飘来了几根白羽,妖兽低吼一声张开了巨口扑向少年,老阿爷惊叫出口,却见原本轻飘飘的白羽似离弦的箭一般射向妖兽,少年提刀而上,只一刀,妖兽的前爪便掉落在地,血喷溅而出,少年却未沾染丝毫。


少年皱起了眉头,看着面前因疼痛而翻滚的妖兽,刀随心动,站在一旁的老阿爷只见眼前寒芒一闪而过,妖兽巨大的脑袋便和身子分离开来,他们避让不及,腥臭的血几乎是兜头泼下,这次连那少年也未能避免,雪白的发丝沾染着血黏在脸上,并不舒服,少年提刀站在那里,刚刚他好像听到有人说话,柔和的言语却带了几分郑重,那个声音缓缓说道:“为父望你牢记在心,你是吾儿,非是吾杀人之刀。”再去细听时倒是没了声响,他手一动,那口刀化为暗色长带,少年重新将它覆上眼系好便站着不动了。


其他村民渐渐围了上来,不知是从谁开始,欢呼声从人群中发出,老阿爷心里也重新有了计量。


近在眼前的妖兽之祸远比天边的王之威怒更迫在眉睫,他走到少年面前,劝说他留下,少年并不记仇之前的事情,他沉默地点点头便算是同意了,更何况,他也不知道离开了这里自己该去向何处,那个说话的,究竟是谁?少年看向人群,却不得答案,恍神间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原是大病初愈,本就没几分力气,以两刀斩杀妖兽在旁人眼里看着轻松,但却耗尽了他全部气力,还能站着已经是勉强自己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扶走,等再次清醒已是日暮西山,身上已经被处理干净,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碗汤药和一碗清粥,他抬起手指碰了碰碗壁,尚且温热,他起身端起汤药,这时一片白羽从袖中滑落在地,少年看着白羽,又转头看了看手里的汤药,好像……有人极度不愿喝药来着?


他喝了一小口,药极苦,可是良药苦口,他也并不怕喝药,少年想了一会儿却什么也不曾想起,干脆晃了晃脑袋,然后将汤药一饮而尽,喝完了药,他端起了粥碗,碗中盛着的就是普通白米熬成的稀粥,很是清淡,想来是为了照顾他这个病人而准备的。


他便坐在床边,几口将粥喝得见了底,他也是真饿了。


屋内也无人,他喝完了粥又躺回床上,夜色渐深,一夜无梦。


第二日,有村民扶着他出门,带路的是个叽叽喳喳像只麻雀的小姑娘,一路上她的嘴便不曾停歇过,明明不过一盏茶的路程,少年已经被这姑娘吵得头大了,太聒噪了,少年心想。


“十九倒是越长大话越少了,还是小时候可爱。”


又是昨日的那个男声,眼见扶着自己的两个村民并未开口,他转头向四周瞧去,也只有不明所以的村民对他打着招呼。


是幻听吗?少年按捺下心中疑惑,他们已经到目的地了,那是一座房子,明显可以看出最近修缮过的痕迹。


引路的小姑娘仍在叽叽喳喳:“老阿爷他们家房子小,你们挤在一起怕也是不舒坦,这是小虎他们家,几年前他们举家搬迁去了山外,一直都没有回来,空着也是空着,昨天大家就帮着清理修缮了一下,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啦。”


“不。”少年立刻出言反驳,却在吐露一字后再也说不下去了,卡在嘴边的话打个弯儿变成了:“劳烦你们了。”


小姑娘和扶着他的村民笑嘻嘻的,说着昨日都是因为他,斩杀了妖兽才让村子没出事,这种小事说什么劳烦……


后面的话少年已经没听了,方才,他想说的是……这里并不是他的家。


可是说出来又能怎样?他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处,亦或者,自己还有没有家……


就这样,少年在村子里住了下来,虽然目盲,但他却好像能看见一般,平日活动与常人无异,只是村民说这孩子太过死气沉沉了,看着太过寂寥,便常常让自家孩子成群结队去与他玩,男孩子就不说了,一个比一个闹腾,自从看见他斩杀妖兽后便央着他教他们习武,少年也答应,在进山斩杀妖兽的闲暇时间,他从最基本的扎马步开始监督着他们,而女孩子就文静一些,村口有个木篱笆圈起来的一块地,里头种着些花花草草,女孩子喜欢带着他来这里看花,不过一连几日里头也只见绿草青盈,不见半点艳色,他便开始照看起了这些花,说来也怪,他应是习武之人,但侍弄花草这类活计他做起来却异常顺手,似乎做过很多遍一样。


他一直没有名字,村民们喊他少年郎,而孩子们照着不知道怎么来的辈分喊他阿叔,因为他是独臂,后来便叫成了独臂阿叔,他也不甚在意,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又有几日,他正从山中回来,却在途中遇见了一人,那人一身紫衣袖袍,可身形却看得见的单薄,不知为何,他心中涌现一股熟悉之感,似乎面前之人早已熟识,可他并非村落中人,在他将走未走时,那人拦住了他,那人夸他一剑斩杀凶兽,实为不凡,他看着那人微白的双鬓,有心劝告他:“天色将晚,附近有妖兽与恶鬼出没,先生不宜逗留在野外。”


那人却自信道:“缎某岂会怕鬼,应当是鬼该怕吾才对。”话语刚落便一阵咳嗽,眼见他身形摇晃似站立不稳,少年急忙上前将人搀扶住,触到人手时蓦然一惊,未经思考话已出口:“你的手为何这么冷?”


那人却缓缓将他的手推开:“吾,吾只是受了风寒,不碍事,多谢关心。”


他低头略略想了一下:“酒能驱寒,对你有益,先生若不嫌弃,吾这壶酒便送你”说罢,伸手解下腰间悬挂的酒坛递与面前人,待那人接了过去,想想似乎再无话可说,便道了一句:“告辞了。”抬脚与人错身而过,却在几步后重新回头,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他的记忆依旧一片空白,一生悲欢牵挂,絮絮叮咛,殷殷切切,前尘往事,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可他知晓,那人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直到很远才消失不见。


他心中并非不疑惑,那人对他之态度不似陌路人,可他不说,那他便不问,这似乎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一般。


到底已经走远了,回不了头了,他这样告诉着自己,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拿起装满清水的水壶去了花园,正欲浇花时,却看见盈盈翠色中点缀着一团又一团的艳色,手中水壶蓦然掉落,清水洒了一地与尘土相交成了泥浆。


“花,花开了……”喃喃自语的声音中是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颤抖。


有什么涌出眼眶顺着脸滑落滴下,没了双目的眼眶哪里还流得出泪来,落在地上的是血,他怔怔地站着,只听到温柔的男声,似在宽慰着他。


“好十九,乖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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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次的缎爹爹相关,终于赶在了今年末尾写完了,日常想写糖【被编剧塞刀子到失智的边缘试探】

其实我一直想吐槽十九的狱魂明明是刀,但是他却是中阴界三大剑客之一。

 

以及……你让他种花,花已经开了,你又何时归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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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阿崽讲起了就补充一下。


其实十九会听到缎爹声音是因为缎爹灵体已经不稳定了的原因,后面缎爹在逍遥居魂飞灵灭后十九就再也不会听到了。


而且十九也不会想起缎爹,顶多是记得曾经行走山林中时他曾赠过一位先生一壶酒罢了。


十九会看到花开流血泪【没有泪水只能流血了】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记着和质辛的承诺,而缎爹告诉他花开了质辛就会回来,一家就能团聚了,所以他看到自己养的花开了,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上头。


但他还是什么都不会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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